到了地方,央炽让原婕坐在屋内等候。
夜色渐晚,烛火飘摇。风略有些大,烛火在一次次的飘摇中变得很是脆弱,却偏偏强撑着不灭。
原婕盯着那烛火,忽而叹了口气,“我说过,他不会来的。”
她用手扶着自己的肚子,已经从一开始被带来的愤怒、暴躁、歇斯底里变得彻底麻木了。有什么用呢?自己早就应该认清楚看明白了,只是还在用那些毫无作用的情绪发泄来对抗罢了。
央炽看着外面的夜色,有些局促,干笑两声,“哦,不急。”他在想斛觞容什么时候来。这差事他做不下去了。
“怎么?没有来么?”
正想着斛觞容到了。他从门外进来,看见原婕,伸手作揖,对原婕稍稍俯身行了一礼,“夫人,抱歉。”
原婕瞧了他一眼,不答。
“是啊,这个方柯,心真狠。”央炽撇撇嘴,不敢苟同。
“如此,麻烦你再送她回去吧。”斛觞容说道。
央炽听完这话,翻了个白眼。虽然心里已经提前猜到斛觞容会这么做,但是还是有些气。他是斛觞容的杂事小跟班,什么活计都是他。
“你们,就这样让我离开了?”原婕有些惊讶。之前带她走的那些人,必不会如他俩这样。
“夫人,保重。”
斛觞容对原婕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,就离开了。央炽驾着车把原婕送回方府。
原婕刚下了车,就觉得身下流出了什么,肚子也开始痛。
央炽见此,要扶着她,却不想被她一把推开,“你快走!不要管我!”
不知道因为什么,原婕心里不想把这些人牵扯进来。也许是他们不像之前带走她的那些人,也许是央炽给她挡风,也许是斛觞容对她行的那一礼,又或者是她想要报复方柯。总而言之,她将央炽赶走了。
原婕的脸一下变得惨白,汗也不断从额头流下,但是她没有理会,而是一步一步走进了方府。
府上的人看见原婕回来连忙接应,有人发现她的不对劲,连忙唤着叫人去找大夫,去找接生婆。
央炽看着她走向前的背影,心里有些触动。内心对方柯更是鄙夷,怎么能对自己的妻子这样呢?这样无情之人,万万不可相与。随后,便驾车离开了。
“夫人!夫人!你坚持住啊!”
“大人,大人他马上就回来了!”
“夫人!要使劲啊!”
……
原婕听着接生婆的声音,惨淡一笑,他不会来的,他也不想看见他,半分都不愿看见。
她的手使劲抠着抓着床榻前方的杆子,身上满是汗,她的手上也不例外。那床榻处的杆子好几次滑到她抓不住,她的指甲也在上面留下了很多划痕。
她要使劲,要这个孩子活下来,要自己活下来。她在心里想着,可是,可是她又想到如果这个孩子真的诞生下来,会怎样。
而她又是怎样?
她的眼睛被汗水刺着,有些疼。
算了……
“夫人,用力啊!用力啊!”
“夫人!”
“夫人!孩子马上就能出来了!”
“用力啊!夫人!”
周边的声音真的好吵。原婕心想着,手上渐渐脱力,她没力气了。
意识脱离之前,她想着她的母亲慕仪郡主,想着哥哥跟她说的那些话,想着原家。她觉得自己好累,好累。
原婕闭上了眼睛,一行清泪顺着眼尾流入发间,手也瞬间从床榻上脱力垂下。
方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。
他阴沉着脸,让人害怕。
原府。
原敞听到消息的时候,手中握着的毛笔被他扔下,墨汁毁了他书写了一半的奏章。他起身就要去方府,却被原正清拦下。
慕仪郡主也将他拦下。
“你不能去,她也是方家人,和我们没有关系了。”原正清说着。
“对,她已为人妇,不可再去。”
原敞觉得很可笑,“她是您的女儿!是我们的亲人!”
“那又如何!她可曾为原家做出半分助力?整天只会哭哭哭,愁着一张脸,又不得方柯喜欢!”慕仪郡主满脸冷漠。“现在去只能让方家起疑,让上面误会!”说完这句,慕仪郡主就转身走了,她走得时候刻意把背挺得更直了些,手也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。
原正清深深看了原敞一眼,话里的意思同慕仪郡主相同。
随即,下令让护卫拦下原敞,就转身离去了。
原敞挣扎着被护卫带回他自己屋子了。
原家的荣华、尊贵就是靠着这样上去么?
原婕,原婕……
哥哥后悔了,哥哥对不起你,哥哥应该早日明白的……
他以为自己做得事情是正确的,只要为了原家好,他可以付出一切。包括他默认妹妹作为一枚棋子,默认让妹妹去火坑。但是,当真正失去的时候,他才知道这有多痛。
他才明白,什么才是值得的。
夜深时探子传来了原婕死去的消息。
斛觞容和央炽正在对弈。
“这个方柯和原家还真是够狠啊。”央炽感慨道。
斛觞容倒了一杯清茶,“这些世家向来都是如此,多的是龌龊之事。”
“接下来,你要如何做?”央炽问。
斛觞容垂下眼眸,伸手将棋盘上摆着的黑子向前行了一步。
“鹬蚌相争,渔人得利。”
央炽笑了笑,“好。”
不过,在那之前,他要先把念念带走。斛觞容心里想着。
念安殿,许念坐在地上,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,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一处。
萱白走过去将许念轻轻拢住,“殿下,别怕,我还在呢。”
许念将视线转向她,笑了笑,这笑容很淡,很淡,“萱白,我没事。那么多事情我都过来了,何况是大肥死掉这件事呢。”
“我只是在想,好不公平。”
为什么,她就会如此呢?她做错什么了,要经历这些事情。
萱白没有说话,把头埋到许念身上,无声安慰。心里做下决定,她一定会陪着许念。
林毓向凤羽表达了要许念以最高礼仪出嫁,凤羽内心虽然气愤,但是想到可以把许念送到那么远的地方,口头上还是同意了。
很快到了出嫁那一天。
许念被安排早早起来梳妆,她的念安殿也是很罕见地来了许多人,难得热闹。
一箱子一箱子的珠宝首饰以及那些属于或是不属于她的嫁妆,都在这些天被送了过来。许念想到这些东西被来的那天,凤羽也来了。
她看着这个缩小版的凤揽月,心里讽刺。
凤凰都怎么可能落在这样的人手里呢?
凤羽无疑说了许多嘲讽她的话,她没有理会她。见她没什么反应的样子,凤羽很快就离开了。
时辰到了。
她撑着萱白的手,登上了轿辇。
很快出了凤秀门,到了都城门口。
都城中的百姓早已对凤凰都失去了信心,百姓们对于念安公主出嫁并没有多大的兴趣,他们只是想,又在这样艰难的日子里多活两天。对于凤凰都做出的一件一件又一件离谱的事情,他们只能被迫接受,偷偷痛骂。
如果可以,怕是巴不得早就离开。
许念端坐在轿子中,内心很平静。
城门处,林毓、方柯、原敞、原正清等人都在,凤羽没有出现。比目那边自然也有人,除了接亲大臣外,还有斛觞容和央炽。
斛觞容远远看见轿子过来时,就下意识捏紧了缰绳。他除了偷偷看过几眼她之外,没有胆子出现在她面前。现下真的要见面,他心里有些紧张、害怕和退缩。
可是,他不想见到她变成这个样子。
她在凤凰都过得并不开心,虽是以后还有更好的机会,但是他不想再等了。他怕许念等不及。
原本那样恣意的人,不应当变得如此。
“念儿”是林毓的声音。他凑近了轿子,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,就没有后续。
许念在轿内闭了闭眼,看着萱白担忧的眼神,无声安抚。
“丞相大人,可是有事还要交代给念安。”
等了一会,还是没听见声音,许念又道,“若是无事,就出发吧。时辰到了。”
林毓迟疑着开口,声音有些哑,“许念,保重。”
他终究终究是食言了。
许念未应答。她早就知道,林毓会放弃她。
队伍向前行进中,林毓看着许念离去的背影,眼睛里满是红色血丝。方柯在一旁瞧见了,只是看了两眼并未言语。
林毓攥紧自己的手,心里下定决心,若是,待他……
他会把许念带回来的!
一定会!
许念一定要等他!
和亲队伍走得不是很快,走走停停,速度很慢。央炽以为在第一个休息点的时候斛觞容就应该去找许念了,没想到这都马上要离开凤凰都了,斛觞容还是没有任何行动。
他忍不住好奇心了,去询问斛觞容。
“你不去见她?”央炽看着举着书看得认真的斛觞容。
“是不敢去见她?”见斛觞容不理他,他又紧跟着问。
斛觞容放下书,抬眼看了他一眼,又垂下眼,淡声“现在还不是时候。”
“现在不是时候?我不信。我看你就是在装作若无其事,其实心里巴不得赶紧过去呢!”央炽说道此处冷哼一声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看了她几次,何必折磨自己呢,现在有机会了,还不赶快去。”
斛觞容又拿起书看,对央炽吩咐道“念念那里需要什么,你都给她准备上。马上要离开凤凰都了,她可能暂时没有机会回到这里。”
央炽懒懒应着,“知道了。”
短暂休息之后,他们再次出发。在行至一密林之处,突然有很多蒙着面的人从树上袭来,没有多余的言语,动作利索,他们的目标是许念。
许念在轿子里,萱白紧张地张开身子护着她。她刚想开口对许念说不要怕,我会挡在殿下身前。没想到被许念一把拉到身后,“你不会武功,怎么能护在我身前呢?保护好自己。”说罢,许念掀开帘子的一角,往外看着。
凤凰都随亲的队伍和斛觞容带来的人都一起出手对抗,但是许念很快就发现凤凰都那些人里面有叛徒,他们不知道是谁派来的。她猜想极大可能是凤羽,但是又随即否决了,凤羽再愚蠢,不至于此吧。
正想着她注意到一道视线向她望来,她看过去发现是斛觞容。
她心里一颤,放下了帘子。
他的眼角?何时多了一道疤?
斛觞容看见许念拉上了帘子,他心里有些高兴,但是随即又觉得难受。她估计不想看见自己。
不,她根本不想看见自己。
心里不舒服,他出手的速度更快了些,更狠厉了些。央炽看见这一幕,果断选择偷懒,让斛觞容去发泄怒火。
这两人真有意思,这样纠缠着不累么,他是不理解。人生不过蜉蝣一瞬,不如干脆利落。
很快,那些人落了下风。斛觞容留下了两个活口,让央炽卸了他们的下巴,带下去审问。
听到是谁后,斛觞容不免说了一句“愚蠢。”
央炽也附和他,不过似是想到了什么,“换个想法看,这怎么不算亲母女呢?为了小情小爱,就将家国百姓陷入危险境地。”
斛觞容瞥了他一眼,“你不必试探我。我若是为这些,那时就可以将你的师兄魏清风杀了。”
“也是。”
轿子内,萱白问许念可知道是何人出手。
许念捏捏萱白的鼻子,笑着“怎么样?后悔了么?我说让你留下,你偏要跟着我受这种苦,害不害怕。”
萱白抱着许念,心下感慨许念又瘦了些,闷声着“殿下,你又调侃我。你知道我是要一直跟着你的,你别想赶我走!”
“我不知道是谁,心里有猜测,但又觉得不太可能。现下,我已经算是没有威胁了,不知道还能挡了谁的路。”
“没事,殿下,有萱白,萱白一定会护着你的!”
许念认真地看着萱白,说道,“不,萱白。如果有危险,你首先一定要先保护好你自己。”伸手阻拦萱白张口,许念又道,“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有人从我身边离开了。我与你说过的,萱白你应当记得。所以,刚才那样的举动,还有那些话,都不要再说了。”
萱白点头应下。
许念摇头,“我要你发誓,萱白。”
萱白眼里含泪,见许念一脸坚决只好照做。
突然轿子被敲响,央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,“殿下,可还安好?”
“无事,继续走吧。”
央炽听到后,吩咐队伍继续往前走。他看看远处的风景,伸个懒腰,再走上三四日,就到比目咯。
估计,好戏也快开场了。
他根本不信,斛觞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人,入了别人的洞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