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埂上,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出油来。
陈灵儿的腰,就快断了。
这才捡了多久的石头?
半个钟头都不到,十根指头尖上就全是亮晶晶的水泡,碰一下,那疼劲儿直往心窝里钻。
汗顺着脑门淌下来,糊得眼睛又咸又涩。
更要命的,是周围那些村民看她的眼神。
有同情,有可怜,可更多的,是看耍猴戏的嘲弄。
那些人压着嗓子的议论,嗡嗡地,一个劲儿往她耳朵里钻,赶都赶不走。
“还福星呢,我看是扫把星。”
“可不是嘛,你瞧她那娇滴滴的样儿,哪是能干活的。”
“嘘,小声点,让她听见又该哭了。”
“听见就听见呗,自己没本事,还不兴人说?”
这些话,字字句句都烫得吓人,专往陈灵儿心上扎。
她那点可怜的自尊,被人就这么扔地上,来回地踩,踩得稀碎。
凭什么?
凭什么陈念那个丧门星就能站得高高的,指挥这个指挥那个,人人捧着她?
凭什么自己这个天生的福星,就得在这儿遭这种罪,被人当猴儿看?
一股邪火“噌”地从脚底板烧到天灵盖,什么理智,全没了。
“啊——!”
陈灵儿一声尖叫,把手里的小竹筐狠狠掼在地上。
“哐当!”
筐里头辛辛苦苦捡的那十几块小石头,滚了一地。
她跟疯了似的,一屁股墩在地上,捶着地,扯着嗓子撒泼。
“我不干了!我死也不干了!”
那哭声又尖又利,在空旷的田野里打着转。
“我天生就是享福的命,不是来这儿受罪的!”
“你们都给我等着!等我的福气来了,你们,你们所有瞧不起我的人,都得跪地上求我!”
她这副撒泼打滚的样子,非但没换来半点同情,反倒惹得周围的笑声更响了。
“哎哟,这孩子,怕不是癔症了吧?”
“还福气,我看是中了邪气。”
“可怜见的,脑子都晒糊涂了。”
村民们指指点点,摇头晃脑,把她的崩溃,当成了农闲时节最好看的一出戏。
就在所有人的眼珠子都黏在这出闹剧上时,不远处,那片改良过的试验田里,突然爆出一阵压都压不住的惊呼。
“天爷哎!你们快来看!”
“出芽了!真他娘的出芽了!”
这一嗓子,跟磁石似的,一下就把所有人的魂儿都吸走了。
看热闹的村民,包括站在远处脸都黑了的周兰,全都下意识地朝声儿传来的地方扭过头去。
陈念带的那个什么“互助组”的地头,乌泱泱围了一圈人,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似的,直勾勾地盯着地里。
有人好奇,挤过去扒开人缝往里一瞅,也跟着倒抽一口凉气。
那片拿“还土散”炮制过的黑土地上,竟然齐刷刷冒出了一片密密麻麻、绿油油的玉米苗!
那些嫩芽,也就指甲盖那么高,可那股子绿劲儿,水灵灵的,一棵棵都把腰杆挺得笔直,透着一股子野蛮的生命力。
“我的老天爷!这才几天啊?”
一个老庄稼汉嗓子都在哆嗦。
“算上今儿,满打满算,三天!”
“不可能!苞谷籽下地,最快也得六七天才能冒头!”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神仙法术?”
一边,是所谓的“福星”在泥地里打滚撒泼,哭嚎着那点虚无缥缈的福气。
另一边,是人家实打实干出来的、叫人头皮发麻的奇迹。
这种对比,无需一言一语,却最是诛心。
村民们的眼神,从看猴戏的鄙夷,瞬间就变成了对陈念那边发自内心的敬畏和狂热。
没人再搭理陈灵儿了,全都跟疯了一样,朝那片长出奇迹的地涌了过去。
周兰就那么站在原地,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。
她的脸,从黑到白,又从白,变成了死灰。
耳朵里嗡嗡地响,再也听不见别的,只剩下一种被现实活活撕开的闷痛。
她没去看那些神乎其神的玉米苗。
也没去扶还在地上打滚的女儿。
她迈开腿,一步,一步,动作僵硬地朝着陈灵儿走过去,魂儿都不知道飞哪儿去了。
陈灵儿还在哭,哭得肝肠寸断。
“娘!他们都欺负我!你快带我回家,我再也不要来这里了!”
她伸出手,要去拽周兰的裤腿。
可周兰就那么站着,低头看她,那目光里的温度,冷得能冻死人,还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。
她突然弯下腰,一把揪住陈灵儿沾满泥的领子,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。
“哭?”
周兰的嗓子,哑得跟被砂纸磨过一样。
“你还有脸哭?”
“你的福气呢?”
“我问你,你的福气在哪儿!”
她没动手,可吐出来的每个字,都带着刺,扎得人脸上火辣辣的。
“你的福气,就是让全村人来看咱家的笑话?”
“你的福气,就是让别人把咱家踩进泥里,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?”
“陈灵儿我告诉你,从今天起,你要是再捡不满这一筐石头,你就别想进家门!”
说完,她狠狠一甩手,又把陈灵儿推倒在地,扭头就走。
那背影,决绝得没有半点留恋。
当天夜里,二房的东厢房。
陈灵儿烧起来了。
她躺在床上,脸烧得通红,嘴里翻来覆去地说胡话。
一会儿哭着喊手疼,一会儿又骂陈念是妖精。
周兰坐在床边,拿着块湿布,一下一下,机械地给她擦着滚烫的额头。
她脸上看不出一点心疼,只有一片冷冰冰的死寂。
靠山山会倒,靠人人会跑。
现在看来,靠这个女儿的福气,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。
这条路,死透了。
她得找条新路,一条能把陈秀英和陈念娘俩彻底踩死在脚底下的路。
突然,她脑子里有什么东西“咯噔”一下,人猛地就站了起来。
她冲到那个破木箱子跟前,开始发疯似的翻找。
衣裳,布头,乱七八糟的杂物,被她扔了一地。
终于,她从一个旧布包最里头的夹层里,摸出了一张叠得皱皱巴巴的纸条。
她哆嗦着手,把纸条展开。
上面没几个字,只有一个姓氏,和一个市里的地址。
是了,就是那个怂恿她们去搅黄水芹项目的“市里的大人物”,当初偷偷塞给她的。
周兰把那张纸条死死攥在手心里,攥得指节发白,恨不得把纸片揉进肉里。
福气靠不住,那就靠自己!
老太婆,陈念,你们不让我活,我就是死,也得拖你们下地狱!